夏夜追涼

第一次見到柯姐姐的時候，我以為她是仙女下凡。

那一年，村子外不太平靜，聽路過的旅人說是村外不遠處有一股不安分的力量在蠢蠢欲動。而那陣子我的羊群也總是戰戰兢兢，似乎在懼怕著什麼。我將這些狀況告知鄧肯村長時，他似乎很有經驗，一聽便知這是巨大黑狼即將出沒的前兆，不久後他就通知所有村人打起精神做好防範。

所謂的防範，其實只是叫人入夜以後要安分地躲在家裡，靜靜等到隔天早上罷了。

我家鄉是一座樸實的小農村，比起驍勇善戰的戰士，村裡還是安分守己的農人居多，縱然有崔佛、雷納德這樣英勇的人存在，終究只是少數；外加村莊唯一能招來外人的特點，也就只有那兩座地下城了，所以不可能指望這時候會有什麼英勇的流浪戰士經過村子，順便幫我們驅除兇猛野獸什麼的。

可是我真的沒想到，那時候村裡會來一位意外的訪客。

我站在小溪旁，愣愣的盯著那個赤腳站在溪水裡的女神。她閉著眼睛，兩隻腳像是輕輕撥開水一般在溪裡緩緩步行。她的頭髮是雪亮的銀白色，臉龐邊長著一對我從沒見過、形狀優美的尖耳朵，五官深邃，神情平淡溫和，讓我聯想到地下城中的女神石像。

她一定就是河神！

我心裡暗自認定了她的身份，然而在我癡癡凝望的時候，卻沒注意到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近溪邊，直到一聲犬吠把我嚇回神，女神也同時睜開眼睛看過來。

「……妳好。」見人要問好是我從小被教育的基本禮儀，可是沒人教我遇見女神時該怎麼辦，我該跪下來膜拜嗎？

「你是誰？」

「我…我…我我叫迪恩！」

女神的眼睛是藍色的，雖然很漂亮，可是透著一股我意想不到的冷冽，她似乎不太高興。

「你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

她連語氣都有明顯的不滿了，看來我沒會錯意。現在的氣場和剛剛完全不同，我得小心回應了，畢竟得罪神明是會遭到天譴的。

「我剛才在趕羊回屋，一時沒注意到您，如果打擾到您的話，我向您道歉。」

我向她彎腰道歉，女神卻默默不語良久，久到我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我也不敢抬頭看她，結果我們就這樣僵持不下，直到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我的態度不夠虔誠時，一隻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的大狗走到我身旁冬嗅西嗅，聞得我莫名其妙。偏偏我有些煩躁想趕牠的時候，大狗又突然走到溪邊坐下來，淡定得像是剛剛牠什麼也沒做一樣。

我還摸不著頭緒時，女神就發話了：「算了，是我的疏忽。」

「……什麼？」

女神似乎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她徑直的走上岸把腳擦乾，然後穿鞋、披長袍、將自己裹到剩兩顆眼睛露在外頭時我才恍然大悟——女神只是個普通人！……不對，她壓根兒就不是女神！……也不對，她的那對長耳朵是怎麼回事？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女神已經拎著行李走到我面前。她全身看上去真的和一般的旅人無異，只有她的藍眼睛與幾絲露出來的銀髮，和一身的黑袍對比起來仍然很亮眼。

「請問附近有旅館嗎？」

「啊？……噢，有。呃…你往這個方向走，然後……」

直到她帶著大狗離開很久以後，我還杵在原地發愣。我始終猜不出她的真實種族，只能肯定她絕對不是人類。

傍晚了，村裡的人漸漸開始聚攏到教堂去，這是鄧肯村長的意思，說是大家聚在一起比較方便照應。

「凱琳，需要幫忙嗎？」

「當然。」她正在指揮瑪姆斯汀搬運乾糧，而不遠處還可以看見蘿拉已經抱著一包不知裝著什麼的大袋子朝教堂快步而去。「這邊這些就拜託你了。」

我對凱琳所指的方向瞥一眼，然後深深吸一口氣，卷起袖子。「好！」

當我來回兩趟再次走回店門口時，那裡卻站著我早上才見過的一個人與一隻狗。

「……妳在做什麼？」

我傻眼的看著她將所有的乾糧堆放到一張毯子上，然後冷不防的戳一下大狗的脖頸，阻止牠因為垂涎而偷偷靠近食物的行為。

「迪恩。」凱琳愉悅的朝我走來，後頭還跟著瑪姆斯汀與蘿拉。「這些就是最後一批了，那大家就直接到教堂去吧。」

然後大家都跟說好似的，一起忽略我的錯愕，轉身離開。直到女神（暫且這麼稱呼她吧！）拍一下我的肩。

「走吧。」

「噢……」恍惚中，我應了聲好，直到她走兩步之後我才發現哪裡不對勁——食物竟然飛了起來！而且是很平穩地跟著女神飄移！

這怎麼可能？還是其實她真的是女神！？我不禁揉揉眼睛。

「你不跟上嗎？」

女神發現我掉隊了，回過頭來問我，而她這一問也好像把我的三觀帶回正常人的範疇。我發現是裝載著食物毯子在飛……不對，毯子會飛還是一件很詭異的事啊！

當我一個勁兒的左思右想時，我們已經移動到教堂，還把所有的事物都安頓好了。凱琳不停的對女神道謝，我覺得她應該跪下來磕頭才是，畢竟她是女神嘛。

「忙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呢？」

女神的藍眼睛輕輕合起，眼角勾起一抹溫暖的笑意，大家或許只單純的認為她在微笑，但我卻能想像她面紗下的五官是怎樣柔和的一個表情，在我眼裡，她幾乎都快要發光了。

至於女神的名字，意外的簡單。

「我叫做柯。」

到晚上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在教堂裡，唯有崔佛與雷納德選擇在教堂外附近巡邏守夜。雖然大家聚在一起，可是每個人的心情都不輕鬆，只有年紀比較小的孩子不懂大人的憂慮，偶爾還會嬉鬧起來。

女神身邊倒是圍了不少人，縱然她的態度不算熱誠，也始終沒露出真面目面對大家，偶爾還發散出生人勿近的氣場，但是大家仍然不會太過冷落她。我想這多少跟村裡好客的風氣有關。

「別看她冷冷淡淡的樣子，其實她人很好相處，光是今天她主動幫我搬那一堆食物就知道了。」凱琳突然出現在我旁邊，她拍拍我的肩膀說：「別老這樣盯著人家看，主動過去搭話啊。」

我不禁歪嘴笑笑，原來我“一直”盯著女神看啊。「妳看過她的臉了嗎？」

凱琳眯起眼睛，給我一抹非常詭異的笑容。可好了，她心裏在想什麼全寫在臉上了。「我沒看過，不過應該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她的舉止儀態感覺也很成熟，但是年紀不見得會比你大……怎麼樣？你要不要去試試？」

追女神！？這根本和褻瀆神明沒倆樣，太玩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妳不要誤會。」

「少來了，你今天一見她總是發呆，你敢說你沒有存什麼歪心思嗎？」

臉頰有點發熱。不知怎的我明明沒這意思，卻莫名的心虛。「不……不是的！我一直盯著她看，是因為今天早上，我在……」

「請問……」

我和凱琳都嚇了一大跳，女神和她的大狗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我們身旁，但願我們剛才的對話她沒聽見什麼重點。

她很淡然的向凱琳多要幾塊肉乾，凱琳爽快地連聲說好然後起身離去，女神卻和大狗席地而坐，這讓我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你有看見我的耳朵嗎？」

我聞言瞧了瞧她的頭顱兩側，我記得當時她先用髮帶包裹住耳朵，再加上長袍蓋得嚴實，從外面根本看不出什麼。「我看不見。」

「……我說的是你遇見我的時候。」

「啊？…喔……有……」我覺得自己的臉頰在發燙。

女神瞥見我的困窘，眼角的線條頓時柔和不少，她似乎在笑，我的緊張也在這一刻莫名的煙消雲散。

「關於我的耳朵，我希望你能夠保密。」

這真是讓我意外的要求，不過想想也難怪，神明確實需要隱瞞身份，這一點身為凡人的我還是能理解的。「妳儘管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的！」

女神一邊的眉毛輕輕一挑，似乎很訝異我這突如其來的信誓旦旦，連一旁的大狗都把頭歪向一邊。我繼續維持自己堅定的表情對她用力點頭，直到她肯相信我為止。

「謝謝。」

「你們剛剛在聊什麼啊？」凱琳一拿了肉乾回來就向我追問情況。

做人要言而有信，何況是承諾於女神的事。「沒什麼！」我中氣十足的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凱琳一臉錯愕又懵然不懂的目送迪恩離開，直到柯抽走她手上的肉乾。

「妳們到底聊了什麼啊？」

柯微笑的把肉乾撕碎，遞一片給大狗吃：「沒什麼。」

---未完結